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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本富士山之旅

富士山不易見。據說曾經常年積雪的富士山如今只有一半時間積雪,就算是積雪,也要逢天氣晴朗的日子,才能見到富士山頂白雪皚皚的真容,若遇冬季多雲或淒風苦雨,富士山就躲入雲層中難覓踪跡。

 從流傳至今的浮世繪來看,在江戶時代還是很容易看到富士山的,就算是在東京也能遠遠望見富士山。以日本橋為題材的浮世繪畫作經常以富士山為背景,曾經,日本橋是江戶的門戶,到了日本橋就意味著到了江戶城,遠處巍峨的富士山,無疑是江戶氣派的象徵。

 浮世繪畫家喜愛富士山,葛飾北齋就曾以富士山為創作《富嶽三十六景》。位於靜岡的東海道廣重美術館收藏的歌川廣重畫作,富士山題材也不少,比如“東海道系列”以近畿到江戶的東海道為線索,一站一景創作繪畫。現在,新幹線連接大阪至東京的線路也叫“東海道”,有一次坐新幹線,邊上人推推我,示意瞧窗外:“東京快到了”。車窗反射著夕陽餘暉有些晃眼,遠處依稀是富士山,小小的,就是浮世繪中的樣子,不那麼真實。

日本創造出許多欣賞富士山的方式,如隔著櫻花遠眺富士山,或在富士五湖拍富士山湖中倒影的“逆富士”,或在淺間神社拍五重塔與富士山互相掩映……觀賞富士山一般都去富士山五湖和箱根。箱根有蘆之湖,也有溫泉,旅遊設施成熟,聲名遠播,可作為旅遊熱地,箱根商業氣息濃郁。而富士五湖里,精進湖、本栖湖、西湖若非自駕,交通也不便捷,河口湖和山中湖就成了相對理想的去處。一早從新宿出發,先去河口湖溫泉旅店投宿,再退出來去山中湖拍拍天鵝和富士山湖中倒映,不怕舟車勞頓,也能有時間折去淺間神社,如此線路堪稱完美。

 可惜的是,往往計劃是一回事,現實是一回事。特別是在日本,很容易出現人算不如天算的狀況。就像我之前在京都時,規劃好每日出行的線路,途中看哪些佛寺,再拐去哪兒吃飯,沿路再逛幾個雜貨舖。滿懷期待出發後,結果餐廳關門雜貨舖休息——許多店都是隨便選個週二週三來休息。總之,如果一天裡想著能去四個地方,實際上去一半就很好了。

 不過,在東京,又是另外一種情況。我計劃去富士山,夜泊河口湖,那算起來,也有兩個白天,總能有機會瞅上一眼。可坐在開往河口湖的大巴上,我的心沉到了谷底。出發時天氣不錯,多雲,雲層飄動,陽光忽就灑下來。我特意挑選了第一排的位置,視線足夠開闊,不僅能從側窗看,還能從車前窗看。誰知車開著開著,天轉陰了,我的心也隨之往下沉。我一邊算著時間,估算著車程,一邊透過車窗往外張望,試圖尋找富士山的踪跡,哪怕趁著天氣糟糕之前,匆忙看上一眼也足夠了。可由於之前未曾走過這條路線,只覺得巍巍群山,真分不清哪一座才是富士山,而云層密布,遮住山頂,哪一座又都像富士山。

到了河口湖,天已飄起了細雨,天空一片愁雲慘淡,我原本訂了旅店的似湯,想著泡湯賞富士,看來要“泡湯”。溫泉旅店下午4點才能入住,寄存了行李後,我就在河口湖晃蕩。山中湖也不想去了,淺間神社也不去了,去了也沒戲。河口湖湖水婉約,群山圍繞,就算淒風苦雨,也依然秀美。事實上我還是搞不清楚富士山究竟是哪一座,雲山霧罩,看著哪一座都像。索性坐纜車登高,河口湖有一處登高遠眺富士山的觀景台,站在高處,說不定就能把地理方位搞清楚。可沒想到,隨著纜車攀援而上,霧氣也越來越重,到了觀景台,已被雲霧遮擋環繞,什麼都看不到。不識廬山真面目,原來只因身在山中,雲霧遮繞。

 不過,慶幸的是,第二天我就見到了富士山,它的登場是如此猝不及防。一早,我推開窗看天氣,又是個陰天,周圍山色迷濛,也沒能找到富士山。我不死心,索性上屋頂天台看。富士山就在那兒,如此雄壯,好像一尊天神,而云霧繚繞在它頂端,彷彿天神呼出的鼻息。日本傳說中,創世的天神打架,軀體落入凡間,就成了一座座群山或陸地。天照大神從伊耶那岐眼中生出,代表光明。日本信仰自然,一草一木皆有靈性,山巒湖泊莫不如此。但富士山的傳說,卻和創世無關,而出於平安時代的《竹取物語》,山里竹林中誕生的女孩原來是天上的仙女,女孩長大成為輝夜姬,美麗絕倫,引得各路貴族青年來求愛,她提出難題,她答應嫁給能尋得她喜愛的寶物的人,青年們皆告失敗。皇帝也為輝夜姬所吸引,縱然兩情相悅,可輝夜姬終要回歸天上。離別那日,她穿上天人送來的羽衣登天而去,留下長生不死給皇帝。但斯人已去,長生何用,皇帝作詩:“不能再見輝夜姬,安用不死之靈藥”,便命武士在最接近天的山上燃燒長生藥,此山因此得名“不死山”或“不盡山”,日語中,“不死”和“不盡”的發音都與“富士”接近,故又稱為“富士山”。

《竹取物語》的故事,據說就發生在三保松原,此處也是遠眺富士山的名勝地。 7公里長的海岸線上,生長著5萬4千棵松樹的松林,以富士山為背景,黑色的沙灘,白色的浪波,藍色的大海,構成一幅美麗的風景畫。松樹枝幹粗遒,長滿翎羽般的葉片,被稱為“羽衣”。有一次,我特意坐飛機到靜岡,來三保松原看富士山,可惜又碰上陰雨天,蜿蜒曲折的海岸線,海水,沙灘,均是一片蕭瑟之色,遠處富士山也躲進云端中,不露真顏。倒是有一隻雄鷹,停在沙灘上一段樹根上,一動不動,雕刻一般。

這次行程也不走運。一般飛去靜,如果天氣夠好,從機艙往外看,就能見到富士山。可惜我一路走,一路天氣都不見好。先是在濱松,在濱名湖坐郵輪,若是晴天,遠處能見到富士山,近處則有海鷗相伴,相當美好的體驗。可我在船上,順著工作人員手指方向看去,能見到的只是雲霧。接著去靜岡,去三保松原,又在清水港坐渡輪去伊豆半島,原本一路上該有富士山的地方,皆未能如願。渡輪上的一小時,原應該是喝著咖啡,遠眺富士山的一小時,如今,只能細數窗上雨滴,靜默惆悵。

之後,伊豆半島,我去到修善寺溫泉,這是日本文豪熱愛的溫泉地。川端康成著名的小說《伊豆的舞女》就發生在修善寺溫泉,新井旅館則因芥川龍之介、岡本綺堂、泉鏡花、尾崎紅葉下塌而出名,修善寺溫泉車站對面那家“湯迴廊菊屋”則是夏目漱石養病投宿的旅店。難說修善寺的溫泉水有何魔力,能夠滋養如此多作家,寫出傑作。古寺、竹林、楓葉、虹橋……修善寺的美景,讓我漸漸忘卻了富士山,旅途或許就此畫上了句號。

沒想到,當晚落宿在沼津,一個不起眼的小地方,原打算第二天能儘早轉去靜岡機場。而在第二天推開小旅館房間時,卻見到了富士山,它的登場又是如此讓人措手不及。那是清晨6點,小旅館的床難受得讓人難以入寐,早早睡了早早醒了,想著早些整理行李早些離開。推開窗那一刻,初晨瑰色的陽光染紅了天邊,富士山就在遠處,雄壯的山體讓人視線難以離開,目不轉睛細細看個真切分明,山頂上皚皚白雪因彩雲染成了粉色。它夢幻,不真實,它甚至都不立體,因光影而簡化成二維,就如浮世繪中寥寥幾筆勾勒而出。但它又是如此真實,存在於此,它一直都在,任憑白駒過隙,它都靜默矗立,釋放它的威武和莊嚴,這就是富士山。